笙箫用力地攥着手上的奶油，指尖几乎快戳破了奶油包装纸，但她自己却全然没有察觉。
深深地吸了一气，又再深深呼了口气。
忍，努力忍，一定要忍着。
然而曲七夕对笙箫剧烈的情绪波动却毫无察觉，仍然在那儿小嘴叭叭地说：“……我已经按照您说的方法，把库存相对偏高且即将撤到特殊货架的奶油奶酪设置了特价促销……”
“曲七夕！给我闭上你的嘴！！”极力压抑的笙箫实在忍无可忍，于是便沉着嗓子冲她低吼了一句。
“师、师傅？”一无所知的曲七夕小心脏一抖，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笙箫再次深呼吸了一轮，极力平息情绪，然后偏过头瞥了眼曲七夕，眼里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你如果办事牢靠一点，我犯得着二次返工做这些吗？”
说完便别过头，面对着低温货架，再次拿起另一块奶油，低着头仔细查看上面的保质期。
“我怎么做事不牢靠了啊？”曲七夕下意识反驳，瞅了眼货架上的奶油和奶酪，神情十分无辜地为自己辩解，“我跟大姐们特地强调过商品保质期的问题，每天有空就会看一看，我自己也会定期查看，没发现临期商品在正常货架的情形……”
“你觉得做事很牢靠？”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听见曲七夕辩解的话，笙箫不由冷冷地嗤笑了声，把手上奶油放回到货架上，她没再从货架上拿什么，转过身来看着曲七夕，语气凉飕飕地问，“POP打印机不是你弄坏的？”
“我……”原本觉得自己没错的曲七夕，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
POP打印机确实是她弄坏的，前些天路过美工室门口，看见两三个人站在POP打印机前面，说里面卡了纸打印不了，几个人轮流折腾都没能把卡的纸取出来，她想着自己一会儿还要打印五六份比较重要的POP，不想等在外面的美工经理回来，自己跑过去生拉硬拽，然后里面一个很重要的塑料零部件就崩了一个角，原本只是卡纸闹脾气的打印机彻底罢了工。
她当时简直吓坏了，亏得她师傅休息没上班，否则这事儿要是被她知道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肯定跑不了！
曲七夕对当时知情的几个千叮万嘱，拜托大家一定要帮她保密，千万别让她师傅知道这件事，见识过笙箫勃然大怒的模样，大家都分外心疼曲七夕，一个个都深表同情地承诺一定不会说出去。
笙箫后来恢复了正常上班，她那几天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笙箫知道了那件糟糕的事，不过之后一连过了好几天，始终没见笙箫对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才终于松了口气，觉得那件事应该已经雨过天晴。
既然大家都帮忙保密，那么问题来了，笙箫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曲七夕的问题几乎写在了脸上，笙箫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的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果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要去揽那个瓷器活儿，你应该庆幸坏掉的是易损易耗配件，美工室里准备了很多备用的配件，如果是其他的重要零件损坏，全店各部门所有的POP信息牌都无法正常打印，你就等着被全店通报批评吧。”
笙箫说着哼了声，有些幸灾乐祸地冷笑了声，“听说美工经理老叶脾气不太好，一般情况下没人敢招惹他，你那天被骂得够呛吧？”
“呃。”曲七夕神色讪讪地点点头，那天老叶从外面的工厂回来之后，知道了POP零部件被她损坏的事，当时用那种近乎咆哮的语气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这些天再看见她一脸戒备的神色，生怕她再一个不小心弄坏什么设备，让她不要随便踏进美工室一步。
想起老叶这些天一看见她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曲七夕不禁有些心累地叹了叹气。
她也不是故意弄坏……
这种想法还没在她心里落定，她的思路便蓦地顿住——
莫非是老叶？他一气之下直接越过她去跟师傅告了自己的状？
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个小学生一样？
笙箫半点儿都不关心曲七夕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脸色沉沉地看了她几眼，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POP，“上面的POP呢？”
“啊？”曲七夕这才抽回神思，顺着笙箫手指的方向朝上一看，然后下一秒表情再次僵住——
上面的POP封套是空的！！
“如果我没记错，上面的POP昨天就是空的，这个封套一直空到今天。”
“……我……师傅……那个……”对上笙箫没什么表情的脸，曲七夕语气十分不安地解释，“我昨天上午就给美工提交了申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给我打印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笙箫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随即有些好笑地嗤笑了一声，暂且没有说什么提点曲七夕，手指敲了敲冷风柜隔板边缘的位置，继续挑曲七夕的刺儿，“POP姑且就算是美工那边的问题，那本该在这里的促销提示牌呢？难道被你吃进肚子里去了吗？”
原本低垂着头的曲七夕头皮一麻，顺着声源的方向看过去，毫不费劲就看见了黄颜色的价格标签，那是特价商品专用价签，按规定特价商品旁边必须挂促销提示牌，以便于顾客远远就能看见货架上有特价促销商品，吸引顾客前来选购优惠商品，笙箫手指停放的地方本来应该悬挂促销提示牌，可是这会儿那里却空荡荡的什么牌子都没有。
曲七夕刚进乐嘉没几天，一直像条小尾巴一样屁颠屁颠地跟在笙箫身后，每天都很认真地观摩和模仿她的工作，因为她的影响而特别注重这些基础工作，每天在排面上都会下意识检查这些细节，并且督促员工和促销员一定要及时处理。
这个特价标签旁边没有放置提示牌，估计只有一种可能性，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她不安地看了眼笙箫，走到那个价签面前，盯着价签上的促销期间和打印日期看了眼，果然发现商品价格是今天才刚生成的。
曲七夕迟疑了下，最终还是照实跟笙箫解释，“师傅，这个价签是早上刚打的，促销提示牌应该还没来得及放上去。”
“没来得及？早上七点半到八点之间，除了更换价格标签和加货之外，就是去一楼收货区接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要干？每天早班一个员工加六七个促销员，这么多人都干什么去了？半个小时连个促销提示牌都挂不好吗？你的分工体现在哪里？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笙箫锐利的目光盯着曲七夕，语气沉沉地一连抛出四五个问题，被这样逼人的视线盯着，曲七夕几乎不敢看笙箫的眼睛，一直低垂着头好半天都没敢吱声。
其实这些她都安排过，大姐们可能也只是一时疏忽，但曲七夕却不敢那样跟辩解，相处大半年已经足够她了解笙箫是什么样的个性。
生鲜处代理处长顾笙箫的雷霆怒火，超市里的众人已经见识过好几回，远远看见了笙箫站在货架边，而她带过来的徒弟曲七夕像个鹌鹑一样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大家就知道她这会儿一定在训话，基本上都下意识远远绕开她。
胆子大的稍微走近一点，果然看见笙箫脸色沉郁的模样，立刻事不关己地飞速逃离是非之地。
从旁边经过的顾客，听见笙箫满含着郁气的嗓音，也都推着购物车赶紧走开。
负责监督奶油奶酪货架的理货员曹子君，看着曲七夕可怜巴巴的样子，暗自后悔自己居然一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顶着极大的压迫感哆哆嗦嗦地靠近笙箫。
“领……领导……对……对不起，这其实是我的问题，”曹子君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硬着头皮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其实小经理跟我强……强调过，换了特价标签后一定要……要挂促销提示牌，可是我……我今天早上忘……忘记挂……”
笙箫拧着眉，偏过头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大姐，稍稍克制了下恼怒的语气，“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去忙自己的事吧。”
她跟说完便要转头，然而曹子君这时却咽了咽口水，继续惴惴不安地为曲七夕辩解，“领导，小经理之前确实一再跟我们强调……”
“部门基础员工都由部门经理自己培训，你们的工作做得不到位，是因为当经理的没有培训好你们，”笙箫说着顿住，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曲七夕，然后才转头看着曹子君继续说，“大姐，她工作没有安排好，你不用替她辩解。”
“可是……”曹子君还想着辩解，不过却被曲七夕打断，“子君姐，你不用替我辩解，我师傅说得没错，确实是我的问题，你去忙别的事吧，看看低温货架上的缺货和系统库存，该下订单补货的及时在系统下订单，跟供应商确认好送货相关的注意事项。”
连曲七夕自己都这么说，曹子君还能怎么办？只得无奈地点点头，眼神抱歉地看了眼的曲七夕，然后转身去忙别的。
接触到理货员大姐眼底那抹明显的歉意，平白惹来一顿批评的曲七夕无奈地撇了撇嘴，身边还有个近来一直阴晴不定的活祖宗，曲七夕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叹气，悄悄转头看了眼笙箫，注意到她脸上沉郁的神色，顿时又无辜地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笙箫见她这副受气小媳妇的作态，好似自己是那种作恶多端蛮不讲理的恶霸，顿时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哼了声。
嘴巴动了动打算再说点什么，不想这时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她只得收回视线看手机上的来电提醒。
电话是方芳打来的，笙箫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不过还是打算接通电话跟她聊几句。
接电话之前，她掀起眼皮看了眼曲七夕，又抬手敲了敲低温货架边缘，“低温商品的保质期，你再仔细给我检查一遍，要是哪天因为商品保质期的问题被顾客投诉，你自己到时候看着办吧。”
“哦，我知道了。”曲七夕猛一阵点头附和笙箫的命令。
笙箫说完便低着头看向手机屏幕，滑屏接通后把手机放到耳边，淡笑着与电话那头的方芳打了声招呼，将要转身前想到了什么，转眼朝奶制品货架四周看了眼，在没什么人的货架边很快就注意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心头不由猛地一滞。
就这么晃了片刻的神，方芳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笙箫一时便没有听清楚。
咬着唇瓣看了眼，笙箫不再留恋地转身，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方芳，一边脚步凌乱匆忙的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萧腾静静地站在低温货架前，慢悠悠地查看着酸奶包装上的文字，待熟悉的嗓音越来越远他才终于转过头，看着那道娇小削瘦匆匆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力道不知不觉加重了许多。
那道身影很快越过拐角，彻底消失在他的瞳孔里，他依然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打量的视线。
目光落在自己手上，锡纸包装的一瓶酸奶，不知什么时候被捏变了形。
幽邃的眸子盯着手上这瓶酸奶，几秒钟之后他闭上眼睛，好半晌之后才重新睁开了双眼。
抬起眼眸，再次朝笙箫刚才站了许久的地方看过去。
那里已经换了其他人，是她的徒弟曲七夕，还有几位穿着乐嘉理货员制服的大姐们，她们正在重复着笙箫刚才的动作。
萧腾看着他们，脑子里不断闪过的却是曲七夕刚才含着纳闷和委屈的那些话——
“师傅，这批奶油奶酪的保质期我前两天才查过一遍，这事儿您当时不是看见了吗？您在旁边看见还问了我几句呢，跟我说发现了即将临期撤柜的商品，赶紧申请毛利解锁特价销售……”
“我怎么做事不牢靠了啊？我跟大姐们特地强调过商品保质期的问题，每天有空就会看一看，我自己也会定期查看，没发现临期商品在正常货架的情形……”
分别了整整六年，过去的时光已然无法逆转，笙箫过去的这几年他已经来不及参与。
或许在自己不肯面对的潜意识里，他还试图了解她曾经干过的工作，每次来逛乐嘉他都会下意识关注，不管是曲七夕还是笙箫自己。
曲七夕站在低温冷风柜前，仔细查看低温商品保质期的情形，他当时从旁边经过都看在了眼里，还听见曲七夕跟他人的对话。
“小七夕，你怎么又在查商品保质期？前段时间不是才看你查过吗？”水果部门那个胖乎乎的部门经理好奇地问。
“嗯，我师傅跟我说，顾客对商品保质期都比较敏感，一旦发现货架上有过期商品，到时候肯定会很麻烦，她让我平时没什么事一定要注意定期查看。”
她一看见自己就下意识回避，萧腾对此其实早就已经有所察觉，之前姑且可以算作是她确实有事要忙。
那么这一次呢？
这一次……萧腾自嘲地笑了笑，这一次他亲眼撞破了她闪躲的行为……
她仍然不愿意搭理自己，可如今他还能再做什么？
“我如你所愿，从此以后各走各的阳关道，以后不再纠缠于你。”那天在江城，在她哥哥家小区的地下车库里，他一字一句地亲口向她承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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