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凡 | 是 | 摄 | 影|
萧沉
问\/1：包括我在内，许多从事摄影或爱好摄影的人都不十分清楚“观念摄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从概念或定义上加以解释的话，您能给一个“诗人式”的答案吗？
答\/1：诗人其实与哲学家一样，并不是给出什么答案的人，恰恰相反，是提问者。呵呵，我先卖个乖，你别介意。有关“观念摄影”，我个人觉得没什么玄妙的，无非就是通过摄影的方式来表达摄影家认识世界的思想观点或看法而已。只不过这里有个限制，那就是：摄影必须是观念的成果，而不是单纯记录观念的工具或依托物。如果摄影只是工具或依托物，那该是“观念艺术”（包括大地艺术\/过程艺术\/行为艺术\/身体艺术\/微型感情艺术等等）利用摄影来记录其全过程的东西，这些“艺术过程”即使你没拍成照片，它本身也已完成了表达的任务。但“观念摄影”就不同了，因为“观念”与“摄影”二者缺一不可，是骨肉关系。
比如海波的那两张《留给未来》的对比照片，其观念的成果必是通过摄影才能达成的，如果他不拍三十年后那16个姐妹重新相聚的第二张照片，这观念就达不成，人们就无法对那中间三十年的“空白”产生感慨与想象（尽管海波的这个观念完全是2000年3月出版的《老照片》中“八姐妹”的翻版）。王劲松的《百拆图》也是，通过拍下无数个“拆”字，来表达他对世界（或飞速发展中的中国）的一种思考。那拼在一起的无数个“拆”字，你既可以将其理解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可从另一个方向认为这世界无论什么，早晚得他妈拆！说的再邪乎些，倘若地球爆炸，连司马迁的《史记》也没了，更何况“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之类的伟大追求，就更傻逼了。当然，也还有更多方向与深度的解读，只要读者的立场不同、知识结构不同、人生阅历不同……答案就不同。
问\/2：许多职业摄影家都觉得中国目前搞观念摄影的基本都是画家或其他方面的艺术家，没多少过硬的摄影技艺，所以职业摄影家几乎很藐视他们，认为他们只有观念，没有摄影。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答\/2：持此看法的职业摄影家们我以为有些小气了。摄影不是职业摄影家的专利，如同《红楼梦》也不是红学家的专利一样。作家王蒙和刘心武也热衷于研究《红楼梦》，考据方面是否严谨我无权评判，但他们对《红楼梦》的全新审视与解读，既然能引起广大读者的热烈反响乃至追捧，我想至少对《红楼梦》研究的推动是有益无害的。而画家介入摄影亦如此，他们能搞出许多令职业摄影家以及摄影界感到惊异或耳目一新的东西，这对整个中国摄影的多元化发展与提高没什么坏处。
至于在摄影的技艺方面，如果非要去计较的话，我以为重点应放在看他们在表达作品上对某些技术“应用”得是否合理或合适。还是来拿海波那两张《留给未来》的片子比喻，他拍那16个姐妹三十年后重聚的第二张片子，我看就该与三十年前原来照相馆所拍的第一张片子所用的技术一致，才算合适合理。而海波显然注意到了这个技术细节，所以他照样选择了在棚里或室内拍，像三十年前一样，把灯光打足，焦点对实，背景干干净净就OK了。倘若动用了别的技术，即使比这种高超一万倍，我看都是失败的。所以职业摄影家要是连这一点都认识不到的话，段位可就太低了。技术永远是为主题思想与内容服务的，若用高射炮打蚊子，显然不如一罐灭害灵更准确到位。
问\/3：但即使是观念，许多职业摄影家们也都很难接受像您所说的这些“耳目一新”的或曰非常“前卫”的观念摄影作品，您认为是那些职业摄影家们落伍了呢，还是这些前卫的观念摄影搞得有些过分？
答\/3：你问的好，但我的看法是----“中国的文化艺术其实什么都不缺\/惟独缺的就是过分”。中国人太稳当了，尤其是文化传媒；而那些主管文化的高层就更稳，从1949年至今，几十年都养成习惯了。其实古代也如此，谁敢越雷池一步就拿下谁。李白够牛的吧，可这老小子竟然“天子呼来不上船”，还吆喝宰相高力士给他脱靴，杨贵妃给他捧砚，狂到极点，所以唐玄宗边安慰高力士说“此人固穷相”，边找茬儿一脚将这位诗仙踢出了翰林院。苏东坡也一样，官都做到礼部尚书了，还不是一贬再贬，从黄州贬到惠州，又从惠州贬到儋州。难怪他在晚年的一首诗里总结自己的一生时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诗写的真他妈牛逼，只用了三个州就把一辈子给概括了！
咱们再把话说回来，中国五、六十岁以上的所谓职业摄影家大致只有两类，一是新闻纪实类摄影家，几十年基本被捆着手脚，哪拍过什么“过分”的照片呀，连想都不敢想；还有一类就是所谓的“艺术摄影家”，拍大美妞、漂亮人像、美丽风光之类的，常年躲着意识形态走，摄影圈儿里的人也称之为“沙龙摄影家”。这两类职业摄影家的脑子早就锈了，不客气地说，已经半傻了。你让他们这些人去接受日新月异的“观念摄影”，无异于看天书。而今天的观念摄影，我看根本不能使用“过分”这个词来看他们，他们一点也不过分，相反倒需要更加大跨步地向四面八方走。再说了，“改革开放”的宗旨若只限定在经济领域里，恐怕也违背邓大人的初衷。要改要开就全改全开，如同一个走路的人，你只甩一条胳膊而另一条却不动，就难免让人看了像残疾人。所以，四肢都动起来的人看了才协调正常。
问\/4：由于许多观念摄影作品都出自画家或艺术家之手，我们是否可以把观念摄影归到“视觉艺术”里面去呢？
答\/4：中国人太拿艺术这根儿鸡毛当令箭了，以为什么东西只要一披上艺术的外衣，就一下子文化起来，就立刻拔高了身份，就眨眼脱离了世俗……许多人也非常欢喜别人称他是“艺术家”，屁呀！在这个连烹调、相声、杂耍、评书、裁缝、踢球、理发等等都成了艺术的时代，我看这个艺术家的名头也与摆地摊儿的差不多了。我们最好还是离艺术远点儿，离事实近点儿。观念摄影虽然也包括艺术的审美成份，可倘若你只为了艺术而观念，无视人性、命运、灵魂、道德、社会等等严重的事实，那你充其量也就是个玩主，吃饱了撑的。
我们既不要忘了“观念”，也不要忘了“摄影”。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思想，而摄影的根本则是真相与事实。在观念与摄影这两种事物面前，艺术算个屁呀！包括有些外国人也煞有介事地看待艺术，说实话，我很看不起。什么呀，就艺术艺术地挂在嘴边儿。许多搞摄影的或画画儿的，拍了或画了几组藏民或毛牛的片子与画，就是艺术家了，那不是傻逼吗！搞纯形式主义的东西也很傻逼，包括北京宋庄或798厂的一大批搞艺术的，有几个是有脑子的？我看都是赚钱的脑子。
说个题外话，中国的许多人都以为杜尚是画家或艺术家，呵呵，他在1917年30岁时就不愿意做艺术家了，否则他何必拿一个小便池去砸艺术家的场子！而1921年巴黎的达达俱乐部邀请他送作品参加展览时，他同样以一封只有四个字的电报回答说----“给你个逑！”他体悟人的生存状态比看艺术重要一万倍。艺术算什么，还不如一泡尿来得痛快呢！
问\/5：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看待艺术的。若依您或者说是杜尚的看法，我们是否可以不要艺术了？
答\/5：我以为要不要艺术，这跟摄影无关。再说了，艺术是什么呀？艺术是雕虫小技，大文人们一向看不起。丰子恺先生在谈及画画时就说过----画是什么？就是让人看看而已！……艺术本来就算不上什么有身份地位的称谓，本来就是毛延寿画王昭君，是个专为皇帝画那些妃子像的师傅而已。而摄影其实很需要改变这种“艺术形象”，尽量不要让百姓觉得摄影家是什么艺术家，否则摄影家们也都是“照相的师傅”而已。二十年前我的摄影家朋友李大平去河北农村拍片，有个村长就把他呼为“照相的李师傅”，呵呵，这称呼太他妈经典了，是百姓在无意中对艺术的解构。
艺术对于摄影而言是极其片面的认识，直接导致摄影家的矫情与装腔作势，导致把真相与事实“弄”成搔首弄姿的傻逼“作品”。我用不着举其他类别的摄影，观念摄影自身其实就有这样的例子，貌似深刻，实际只是“看看”而已的异样的图像。
艺术玩高了就不该是艺术，或者说让人感觉不到是艺术，就对了。古希腊曾有两个演说家，第一个上台演说完后，听众们纷纷称赞他演说的用词太好了，真是一篇很不错的演说范本。而第二个演说家只讲到一半，台下的听众就群情激愤地又是高呼口号又是撸胳膊挽袖子，准备跟台上的演说家一起去声讨那个被演说家控诉的敌人……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当然是第二个演说家厉害，他让听众简直忘记了这是一篇演讲词，而是感染了听众，让听众行动起来了！
我以为摄影家莫毅最近在平遥展出的那组《我居住地的风景》便起到了类似于第二个演说家的效果。他的这组拍摄城市普通居民区或楼群中“居委会黑板报\/一楼住户带铁笼子的窗户\/贴满楼道的烂广告\/晾晒的大棉被与床单\/空调铁笼子”等日常居住场景的片子，表面看似平平淡淡，不露声色，也没大动干戈地摆出什么“艺术作品”的架势，但当你看到上百个居委会各式各样的黑板报或上百个晾晒的各式各样大棉被时，就傻了，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一但集中起来体现，你就猛然感到像挨了一闷棍，简直有说不出的复杂心态，甚至让你的心都碎了。有关莫毅的这组片子，我会专门写文章论述。
问\/6：目前有一些“观念摄影”很多读者都大喊“看不懂”。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答\/6：我不想具体地解读这些人的东西。再说了，如果某位观念摄影家所展现给读者的片子还需要专门拿出许多文字或文章进行解读的话，我以为这第一关就没过，就失败了。影像的东西不需要解读，即使是诗歌也一样不需要解读，哪怕它是无比深刻的东西，也不需要解读。《老子》《庄子》够深吧，根本不需要解读，大师的东西都具有“深入浅出”的表达能力。我们今天所谓的解读老庄，解读的只是我们已非常陌生的文言文的语句意思，而不是思想观点或内容，一但稀释为我们今天所使用的白话文，就用不着对其思想观点进行解读了。
但今天某些观念摄影家所创作的东西如果还需要解读的话，那只能说明这些人的表达能力有问题。这里，我们当然要剃除那些从未接受过基本文化教育的文盲，只针对有文化有知识的读者。比如像你这样的报社记者或编辑，如果连你们这些人都看不懂，摄影家就失败了。或许有些摄影家不会接受我这种观点，且认为对那些看不懂他作品的读者，以为是“对牛弹琴”；可站在广大有文化有知识的读者的立场上来说，那摄影家又何尝不是“牛对琴说”呢！总之我赞成深入浅出，否则摄影家可就白忙活了。
问\/7：那您认为什么样的观念摄影才是我们提倡的？是莫毅的《我居住地的风景》这样的吗？
答\/7：老莫的摄影何止观念，更是一首又一首解构主义诗篇！当然，观念摄影在我看来从没有什么既定模式，他只是其中之一种。换言之，每一种观念都有符合其主导思想的表达方式，这要看你是什么观念或表达什么了。不过，即使是相同的观念，不同摄影家也会有不同的表达方式。与写诗一样，比如大家都去写一个想表达夫妻深爱的主题，要是文革时期的诗人郭小川写，就写成了“战士有战士的爱情\/忠贞不渝\/新美如画”；但如果是我写，就不会一样，我就会这样写----“她守着我\/像守着她的存折”……这也是爱情嘛，比标语口号式的诗句更形象、更真实、更可信！
问\/8：我发现您很喜欢拿诗与哲学来反观摄影，在历史与文化等诸多领域的学养也很厚，这的确给我们一种非常新鲜的角度来看摄影。摄影是不是很需要这些？
答\/8：呵呵，在学养方面我真的很不行。单就读书而言，我家的书总共才两万多本，而北大教授季羡林捐给[北京图书馆]的书就已十万册了。不过，学养与成就很多时候其实也不成正比，据我了解莫毅不大爱读书，偶尔只看看摄影方面的杂志与报纸，但这家伙悟性太好了。我身边还有一位新文人画家叫李津，也是从不读书的人，可他的画儿连一个小小的笔触都充满了灵性。
但对学而知之的摄影家来说，学养当然是很重要的，功夫在诗外嘛！所以，我始终以为，与其马不停蹄地忙着满世界拍片子，真不如坐在家里多看几本书，多思考一些问题，想明白了再出去，这样反而成功率很高。而搞观念摄影的人就更应该多学多看些东西，否则你那个观念恐也不会有太多独到而深刻的意义与价值。当然，与此同时你还要具有举一反三的能力，文化学养这东西就是这样，只要学通了，用在什么地方都成。比如以前我读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的《文字论》，他在评判一幅书法的优劣时说过一句话，我觉得用在评判一张照片或一幅画的优劣时也很合适，他说----“从心者为上\/从眼者为下”。
问\/9：您觉得观念摄影对中国其他类别的摄影会产生强烈影响吗？
答\/9：一定会的。“观念摄影”只不过是批评家造出来的想概括某类摄影的一个名词而已，其实任何一种类别的摄影都可以“观念”，都可以注入摄影家对这个世界的独立看法。摄影无疆界，令人欣喜的是，通过五花八门的“观念摄影”，我以为至少给中国目前呆板的摄影样式与摄影方式开阔了眼界与思路，让传统的摄影家们更多地意识到“原来摄影也可以这样或那样”，免得少见多怪，像对待性生活一样几十年都是一个姿势，跟傻子似的。
其实，以往传统意义上任何类别的摄影，也都或多或少地具有摄影家的个人“观念”在里面，只不过没人这样说而已。观念这个词很宽泛，放在摄影以及每个摄影家身上，直白些说，其实就是“我是这样看世界的”。你既然是“这样看世界的”，而不是像那个人是“那样看世界的”，就会带着你自己的观念，这个观念当然也就与你的人生阅历、知识结构、文化修养、道德判断等等有着密切联系。文革时中国人拍毛主席雕像，永远是从正面仰视他老人家的雄伟高大；而法国人马克-吕布来拍，视角就是侧面，而且后面的背景还有两只冒着黑色浓烟的工厂大烟囱。两种观念缔造两种影像，都很好，都符合历史事实。观念改变摄影，这是我深信不疑的。
2006年9月20日整理
END
本文作者：萧沉
—【凡是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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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尹迈:木屋内盘膝已经坐了上万年的东伯雪鹰身体忽然散发出了淡淡的红色气息，弥漫向四面八方，这气息带有很强的诱惑力，一旦闻到，心境弱些的就会情不自禁沉沦在幻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