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生活tips16
日本生活二三事
by 成实
忍者 成实
《我住》第72-74集主人公
俗话说得好，马中赤兔，人中东京电视台。
在此70年国庆大庆之际，让我来聊一聊日本的终身雇佣制等老企业文化。
我在找不到工作就要被遣送回国的3个月犹豫期间内，想尽了一切办法找工作，最后还是滨中先生帮着找到了一家他老朋友冈本二代目的公司——株式会社冈本制作所（非彼冈本......）。
总算以销售的身份顺利得到了签证，变成了他家第一个中国人员工。公司在昭岛市，从青梅坐电车过去2分钟距离。
冈本制作所创业于昭和20年（1945年），主要是做钣金加工。算是典型的町工厂，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核心技术，但是因为创业较早，初代冈本又有着精益求精的理念，所以成为了不少大厂家的供应商。
基本都是生产起重机挖土机等工业车辆的零件。偶尔有一部分罕见的，比如三菱重工的军用车零件。
萌新小朋友们
多肉の季节
07年北京奥运前夕，正是国内发展最朝气蓬勃的时候。冈本制作所的供应商有世界500强的卡特彼勒公司，日本大手公司小松制作所和加藤制作所。几家大佬都不约而同地在中国扩大自己的势力，有的开始扩建，有的直接开办新厂。
在这种大环境里，为了能为甲方们更好地供货，冈本这家70年的老厂也赶起了潮流，计划在苏州开办新厂，需要会外语的员工，我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了公司。
最初的3个月需要在车间所有的岗位实习一遍，激光切割、冲压、折弯机、焊接等。在那几个月里我完全变成了一个车间小工。焊接虽然有防护面罩，但是新手还是不能适应那种强光，晚上经常会眼睛疼，整天眼冒金星。
任何岗位都需要全副武装，帽子眼镜工装手套防尘口罩加围裙，另外车间里不存在空调，我是07年6月入的社，7-8月最热的时候车间里温度可达40多度。
不过这仍然不是最严酷的。8月里某次专务带我们几个年轻的去参观一家铸铁工厂，那里的环境才叫可怕。横侧开口，熊熊燃烧的大炉子仿佛是炼狱的入口，人就像是站在火山口还得穿着全身的防护服。
每个角落都备着梅干和凉水，提神补充盐分水分，那时候那里的工厂长就哀叹说很难找到年轻人了。于是我们突然觉得自己的焊接车间其实是天堂。
（从那年夏天经常大量出汗之后，有一天我突然变成了几乎不出汗的体质）
每天上下午车间里各有10分钟休息，外加1个小时午休。午休的时候大家在车间门口领便当，应该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某家供应的便当，不存在微波炉，只能凉着吃。食堂电视只播放NHK的午间新闻。
一般日本公司几乎没有午睡的习惯，但体力劳动的车间就不一样，大家都是三两口吃完赶紧拉个纸箱铺地上睡个半小时。
终身雇佣这一制度可以算是日本公司的一大特色，大概从1950年左右开始，在日本如同今天的中国一样社会经济得到迅速发展的时候，为了确保优秀人才不流失，公司打出了这一福利。
“只要进我们公司，就可以保证一直雇到退休，生活和工作都由公司来照顾”。所以过去在日本社会中，跳槽并不是一种多么光荣的行为。
然而2000年代之后，人们发现要继续维持终身雇佣变得越来越难。在2019年的今天，非终身雇佣的公司反而占了大多数。许多公司由一部分的正式员工和大部分的派遣员工组成，合同到期可以继续签约也可以叫走人。年轻人们更对这个制度概念陌生，随时准备跳槽的人越来越多。
而冈本，却是典型的终身雇佣制公司，很多人从18岁进公司，就会一直干到65岁退休。甚至退休之后只要个人愿意，还可以继续维持雇佣关系。冈本的员工数量当时一直维持在108人左右（查了官网现在有140多人）。
08年次贷危机，日本全国的许多公司都没有东西生产，没有客户购买。艰难残喘不得不大量呼吁员工提前退职或退休的大环境下，冈本仍然坚持了不辞退任何一人的传统，连70多岁的只能负责轻量工艺和打扫食堂的老阿姨都一直在。办公室的IT负责人也是个60多的老爷爷，负责帮大家修电脑。
当时65岁的高桥老爷爷在退休之后返聘回来，继续做焊接部的顾问，看起来是个和蔼可亲满脸褶子的小老头，干起活来会瞬间生龙活虎，别人图纸还没看完，他一个铁箱子已经焊完，脱下上衣一臂膊的肌肉蛋子。
经历了3个月的实习期后，我成为了冈本的正式员工，进入了车间旁边的小办公楼，每天有空调吹。不过还是每天得拿着图纸车间跑断腿。这时候前3个月在车间实习培养的人际关系就有用了。
终身雇佣制的中小企业有几个特征：工作军队化，生活家族化，日常武士化。
工作上的配合极为严谨，员工们即使心中有抱怨也不会在工作中表露出来。另外因为岗位变动极小，每个人都是像齿轮一样的完美咬合状态中完成工作。
二战中有句话说，日军的中级和下级士兵非常勇猛优秀，但是上层都是傻子。不管是否正确，这句话在冈本这样的公司是得到了精确的体现。
公司里有几个领袖，当时的二代目社长，他的儿子冈本常务（现在是三代目社长），以及专务西江园。如果让我不忌讳地说，二代目社长是个糊涂固执但总能得到聪明人帮助的人，每天基本就负责晨会给员工打气和月底年底发钱。
公司传统就是每个月在食堂，社长一个个喊名字，手递装满了现金的信封。07年年底发奖金的时候甚至连我这样刚进来不久的新人都拿到了信封，除了工资之外一数居然有18万。
西江园专务就是刚才说的聪明人。虽然是个手指极粗的大叔，但是心思细的一逼。公司的经营，车间的管理，年轻员工的烦恼之类的全都烂熟于心，实操技术和魄力也是没话说，什么都能干。经常化解公司的困境，所以威望很高。
每天早上都要做操，社长和专务汇报工作。每个季度还都能有几个亿的日元销售额。
而三代目，也是我的顶头上司，几乎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状态（当时的我也差不多），原先跟员工打成一片，在确定接班之后又急于建立自己的威严，是我那几年最苦手的一个人。
下了班喝酒算是常事，老社长还经常会叫我们小的去家里玩，每次都是社长夫人亲自下厨给大家做寿喜火锅。我对日本生鸡蛋的喜爱也是在这时候开眼的。一开始也是和大家一样非常抗拒。
（中间的萌新研修生是国内合作方的公子，现在自己当一把手，也还是我的好朋友）
员工的婚庆喜丧，公司都会给与补贴，大部分时候领袖们还会出场。出差也会有比较可观的日当（补贴）。当时我手上有了不少闲钱，就开始第一次尝试股市。可惜都砸在了08年的次贷危机上，毕业第一年就损失了80多万日元。
周六常务会莫名其妙地去办公室加班，周围的几个亲信也只好陪着他一起去。米山系长，佐藤科长还有我。有时候真的活儿多的时候，我会把真子一起叫过来填报价表，买买吉野家盒饭什么的......社畜体质就是这样慢慢养成的。
常务对所有下面员工的时候基本都是直呼其姓，这个让我非常受不了。每天就是“成（Sei）—！”这一个字呼来唤去，十分不爽。就是战国时候给地方土豪做家来（食客，仆人）的感觉。
每次去中国出差，常务会在凌晨把车开到我家门口接我，然后一直开到成田机场。
到了国内当然是我负责各种联系和翻译，出差期间几乎不存在私人空间。晚饭一定是跟客户或者是自己人吃饭喝酒唱歌到深夜，不停地翻译动筷子的时间都没有。回到宾馆只有5-6个小时包括睡觉，第二天一早再起来赶飞机。
大家猜猜这是哪里
公司春天自然有花（he）见（jiu）不稀奇，元旦还有砸年糕，夏天有可以吃到烤全猪的夏日纳凉祭，公司在青梅的深山里还有度假保养所。
（最左不怕砸手的就是高桥老爷爷，中间是西江园专务，右边是二代目）
因为这是我第一份正式工作，所以许多事情我都以为是理所应当。在后面离开冈本与各个黑心公司明争暗斗的几年里，我才知道我当年进的是算是比较良心的，有着典型日本风格的传统会社。
日本网上有一句外国网友的话比较有名：我去了日本旅游，我爱上了这个国家。于是我想尽办法来到日本工作，我就恨上了这个国家。
当时我还没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在08年底被派到苏州常驻办厂，以及之后的不同业界，才让我有了切身的理解。今天篇幅不足了，可以以后再聊聊日本的黑心公司。
—END—
小编结语
大家国庆快乐呀！不知道你们现在都在哪里玩呢？
虽然是假期，但是成实小哥还是给我们带来了一篇内容丰富的“日本工作实录”。看过这篇之后，你还想要去日本工作么？
文字 | 成实
图片 | 成实
编辑 | 柒柒
网友：黎铧徇:你怕什么？你修行时间太充裕了。
